迟奚祉做事太过认真,没注意到殿内的动静,更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人儿偷偷溜走了。
直到邓蕴祥进来,他拢回了心思,拧着眉心转头的一刻,他才恍然发现身侧坐着的人儿早没有了踪影,视线偏移,她唯留了一支吃透了墨水的狼毫在笔架上。
看着那沓高高堆起的奏疏,迟奚祉不怒反笑,元知酌这是一本没批啊。
让她干点事情不是刮风就是下雨,吃不得一点苦头。
被惯的没边了。
迟奚祉瞟了眼时间,偏低的嗓音轻懒,音量不小,足够整个前殿内的人听见,“批个奏疏的功夫人又跑去哪儿了?”
这话显然是问邓蕴祥的,他愣了愣没见到人出去,紧张地搓了搓手,张嘴的话音还未出来,书架那侧传来一道轻细的声音,“别找了,我在这。”
元知酌从高大的架子后面探出个脑袋,耳珠上的坠子晕出一层柔柔的光辉,她朝迟奚祉扬了扬手里的书,淡笑如春水,“我在这呢,陛下。”
“在那儿干什么?”迟奚祉歪了歪头看她,身上散了些涔凉,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扳指上刻着的金纹,意态散漫地示意底下站着的人下去。
邓蕴祥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。
香炉内燃着清幽的雅意香,盖顶上用整块的青花玉雕刻成丛山,烟雾涌出时山便缭绕在仙境中。
元知酌站直了身子,退回到书架后面,找着空缺将手里的书放回架子上,又仔细地挑了本别的,一面随意翻动浏览着,一面回答道:“寻书觅友。”
“那都是些治国理政的书籍,你怕是不爱看。”迟奚祉透过冉冉香烟盯在她身上。
元知酌心口那处的刺青还未痊愈,不能闷着,好在天气凉爽,她便也能穿着轻软的纱衣示人,要是炎炎夏日,她恐怕一个月都出不来门。
果然,元知酌翻了几页就不怎么感兴趣了,又扫了眼书名便兴致缺缺地摆了回去,闷声回道:“也难怪我挑挑拣拣了这么久没一本能看的。”
此刻,元知酌在沐浴阳光里,轻薄的衣裳像是流水三千泄在她身上,随着她轻微地抬手而荡漾,微微露出的一段玉颈好似瓷白的玉器,在这浮尘世间里像是不谙淤泞的清莲。
她这样认真的模样叫人不敢打搅。
迟奚祉的乌睫筛下一片阴影,遮去了黯色,盯了她好一会儿,见她一会儿蹙眉,一会儿自言自语,一会儿又爬到梯子上去了。
笑得无奈,他轻语招呼她,“别翻了,朕叫人去给你寻几本奇闻轶事送来,你现在过来。”
也不知道是不是迟奚祉滞凝的视线太过强烈,元知酌终于百无聊赖收了手,转过头的一瞬和他对上,她偏偏不想如他的意,狡黠一笑道:
“刚刚的邓总管的话我听到了,陛下要和兄长议事,我便不打搅你们了,好书送到我鸾禧宫来。”
这话的潜意思就是她才过去。
这么久的朝夕相处,元知酌看一眼迟奚祉的眼神就知道,她要是真的坐回去,他一定会忍不住对她上下其手,到时候哪还有心思忙政务、见大臣。
“微臣参见陛下,陛下万福金安。”元邑楼从门外进来,恭敬地行礼。
元知酌对迟奚祉作了个噤声的手势,清澄的眸子漾笑,接着又回过身在架子上翻翻找找。
外头的悬日忽被遮挡了去,大片的墨云浮在天上,地下的光线也跟着暗淡下来,金瓦白砖染了几分肃杀之气。
桌上摊开的橙黄奏疏里朱红的墨渍干涸,迟奚祉抬手合上,他情绪不明,薄唇吐出两个字,“何事?”
元邑楼上前一步,快速汇报道:“平弯战役中叛变的蒋侍罗已经抓获,今日寅时一刻便被押进了诏狱,陛下可要亲审?”
迟奚祉五官沉在阴影里,他面色无波,声线也没有起伏,“枭首示众,此事不必再回朕了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元邑楼合手行礼,他又缓缓站直身,没敢抬头去看,毕恭毕敬,“微臣还有一事,蒋侍罗被抓后,契丹将另外二十一名叛徒送了回来,现在就在奴儿干境内。”
迟奚祉眸底漆黑一片,他侧腕让手里的狼毫吸满墨汁,话语轻描淡写,却能断人生死,“乱臣贼子,就地乱棍打死便是了。”
人命如草芥,轻贱至极,何况是叛徒。
“是,臣谨遵圣旨。”很快,外头的光重新斜照进来,映在元邑楼的身后,流动的空气沉闷,他声音染了点愉悦,“陛下,下月初二是微臣母亲的寿辰,可否请皇后娘娘回家省亲一趟?以解微臣父母相思之愁。”
元知酌听到这话忙抬头,她都不记得自己娘亲的生辰日,真是惭愧,细细数来,她也确实有段日子没有回过元府看望二老了。
思考间,元知酌不小心撞倒了架子上的两本古籍,声响不小,紧接着另一侧突然弹出一个暗格来,里面塞着些信函样的纸张。
元知酌被暗格里的东西吸引过去,她有些好奇地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,凝目一瞧,白纸上写着【苻沛火洲】几字,只是还来不及细看,外头的人便唤她道:“酌儿可是撞到了头?”
莫名其妙的心虚,元知酌来不及细看,将暗格里的信函一律藏进了怀里,又着急忙慌将倒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