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伪楚皇帝张邦昌退位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。一百多年来,极度成熟的大宋官僚体系依然稳定地运转着。高敞这日被急召回值,嘱咐老四一定安心等他一日,虽不能陪老四去大元帅府,但准备了一些衣物和吃食,并可以送老四一行人出城。铁奴一早也匆匆忙忙出门去,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。
昨日高敞的话让老四既稍心安,又悲伤不已,心安的是金人已然撤走,娘与烟儿、宗望当性命无虞,既然目的地都是大元帅府,康王正用人之际,士人归附,宗望在太学相识甚多,打听下落必定不是难事。悲伤的是又一位好友故人数年不见之后已是阴阳两隔。他洗了洗脸,洗去昨日的无力颓丧,独自出门来,打算先按照高敞所说,前往开宝寺寻父亲骨灰,顺利的话,他回头再拜托高敞去寻长生的下落。
穿过以往车水马龙、熙熙攘攘的马行街,出封丘门,老四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,行不几步,一处别致幽静的院落展现在眼前。
六年前,老四怒杀秦五,最终往西北投二叔,临走前没有让任何人相送,自己一个人也来到了这里。那天,春阳送暖,花香鸟语。这院落院门大开,可以看见一畦菜地横竖相连,各色蔬菜被安排在大小不一的区域,井井有条,错落有致。一女子正在院中手持小铲,侍弄着菜地。高高挽起的发髻,插一根珍珠银簪,短袖青襦,浅蓝长裙,微风过后,轻轻飘动。身旁立着身着朱红长褙子的侍女,手捧一个竹篮。老四远远看着,不禁微微一笑,虽然许配人家,不似孩童时的装扮,但是絮儿还是絮儿,一举一动都那么熟悉。老四就这么平静地看着,多么希望絮儿能一直在院中,能够多看一眼,又甚至有那么一丝希望絮儿能抬头望见他,看一眼絮儿如水的目光。劳作半天的絮儿起身伸了伸腰,朝门外环顾了一眼,老四赶紧低头转过墙角匆匆而去,两双眼睛,两颗心就在那一刹那相向交错而过。那时的老四知道,这一眼之后,也许再见无期,那时的老四知道,这一眼之后,可能永隔天涯,但是,他没有再停下脚步… …絮儿也呆呆地望着门外,似乎看见了什么,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?????? ??????
今天这里寂静无声,院门紧锁,爬满枯藤,厚厚的尘土昭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。但是院墙上有很多瓦片掉落在地,看来絮儿一家早就离家避难,走后富贵人家的院落自然不会被盗贼放过。老四在门前停留了一会,像六年前一样,默默走开。
往日宏伟静雅,禅音袅袅的开宝寺经历了靖康之难,也是萧条破败,门外铺满了落叶和垃圾,山门紧闭,老四上前叫门,但不敢高声。过了好一会,一年轻僧人一只手提着扫把打开了寺门。
“这位师父?????? ??????”
“来寻故人骨殖?”年轻僧人打断老四,直接问道。
“啊?啊?????? ??????”老四一下没有反应过来,低头一看,这位僧人原来只有一只胳膊。
“既然安放本寺,应该知道,本月十五为亡魂举超度法会,法会后再取不迟。”僧人说完就要关门。
“师父!师父!家父亡故后安放于此,不孝子当时不在汴京,现只想请回家父骨殖,回故乡安葬。”老四忙说道。
“那需要告知住持,门外稍后。”僧人说完即转身往回走,同时问了一句:“家父姓氏名字是?”
“青州齐伟。”
齐从报完姓名,那僧人却突然原地站定,缓缓回头,仔细打量老四。
“你是?????? ??????齐从?”僧人问道。
“正是。”老四没多想,可能娘和宗望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知僧人。
“小僧一直在等齐大哥!”年轻僧人扔掉扫把,激动地抓住了老四的胳膊。
开宝寺西南角有一处小院,是年轻僧人的住所,老四被请到这里来,自是一头雾水。
“这里简陋,未备茶汤,只有热水,齐大哥勿怪。”青年僧人给老四端来一碗水。
“师父不必如此客气,只是不知师父如何?????? ??????”
“小僧俗名姚景,汝州鲁山人氏。”
老四听到鲁山二字,瞬间将回忆飞回鲁山郊外那间酒肆… …
“齐大哥定知道小僧,顽劣不堪,辱没孝悌,实无脸提及。”姚景羞愧地低下头。
“长生!是长生让你在此等我吗?”老四一把抓住姚景的手:“他在哪?长生在哪?”本就想去寻长生,没想运气这么好,老四难得兴奋异常。
“金人围城时,父亲已经去世,我与家兄姚众还是无所事事,便应招加入提举四壁刘延庆的守城军,做加固城墙、整修楼橹的活计。打仗时安炮座、设弩床,运送砖石、猛火油。见到过皇帝数次披甲亲登城墙,穿上过皇后亲做的冬衣,见识了金军的云梯、炮架、鹅车。直到郭京带着他的六甲奇兵冲出城门,像尘土一样被金军的铁骑碾碎,却致金人直接登上了城墙,也是那日,家兄在宣化门战死。”姚景先没有提及长生,而是慢斯条理地讲述着。
“那是我兄弟二人一生最有意义的一段时间。也冒过矢石,也受过重伤,我丢了一只胳膊,家兄直接丢了性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