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对着杜班主近在咫尺的笑脸,癞子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自己这位远房叔叔,总是习惯把笑容挂在脸上,好像事事与人为善的样子。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。
这笑容仿佛是一种习惯,更像是镶在他脸上的面具。
即使他再愤怒的时候,这面具也不曾脱下。
就好比说杜班主在责罚学徒的时候。他把学徒们打得皮开肉绽,浑身是血,但他的脸上,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。
那情形,癞子曾目睹一次,就再也不敢看了。因为那场面太诡异,太邪恶了。你很难相信,一个面带笑容的人,手上却如此狠辣!
而那次之后,杜班主那张笑脸,也如梦魇一般,出现在他的梦中,吓得他好几晚上都睡不着。
现在这张笑脸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,平静地说出“死了”二字。好像他口中死的那个不是人,而是只苍蝇、臭虫罢了。
这种对生命的漠视感,让癞子无比恐惧。
他毫不怀疑,下一秒自己这位远房叔叔,会突然抽出一把刀,狠狠地扎进他的胸口!
“不要紧张……”杜班主看出了癞子的恐惧。伸出手,但不是捅刀,而是拍了拍癞子的肩膀:“你好歹叫我一声叔叔,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。”
“是,谢谢叔。”癞子
只觉得喉咙里发干,忍不住吞了口唾沫。
“不过门房这活儿确实不适合你。为了你,也为了百戏团,所以你要换一个工作,明白吗?”
“明,明白!”癞子忙不迭的点头。
“你看,这不是很好吗。有事儿说事儿,有什么可闹的。传出去给外人看笑话。”杜班主脸上的笑容更甚了。
“是,叔教训的对!”癞子顿了顿,然后试探的说道:“那……侄儿我先走了?”
“去吧。好好照顾那些骡马,那可是咱百戏团重要的财产!”杜班主在说“重要财产”的时候,说得很重。或许在他看来,这些个骡子驮马,要比那些个学徒更加珍贵。
“是是,侄儿一定全心全意照顾好它们!”
癞子丢下这句话,逃一般地跑了出来。
离开好远,这才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。主要是杜班主给他的压力太大了,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再一摸额头,发现手上湿漉漉地。
这么冷的天,癞子竟然出了满头的冷汗。
……
经过这一次谈话,癞子认命了,老老实实地做起照顾牲口的工作。
其实杜班主说的也没错,像百戏团这样的营生,门房是其中一个关键点。毕竟往来进出,都在门房的眼皮子下面,很多事情也需要门房参与进来。所以处在这个
位置,知道的内幕很多,得找一个放心且嘴严的人来做。
以前他觉得癞子是他亲戚,虽然这个侄子见得不多,但上一辈关系还不错,这孩子也比较听话,杜班主还是比较信任这个亲戚的,才进而把门房这个位置,交给了他。
但狗四一事之后,他发现癞子有点飘了。竟然当着人的面多嘴。
这是绝不可原谅的!
就像他说的那样,门房嘴一定要严!嘴不严的话,有时候随口的一句话,他自己或许觉得没什么,但外人或许能从中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。百戏团也会因为这一句“无心之失”而万劫不复。
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,他口中那个“没了”的人,并不是吓唬癞子,是真没了。
所以在那个时候,杜班主就开始对癞子产生了厌恶的心里,觉得这人小地方出来的,没见过世面。稍微过几天好日子,尾巴就翘起来了。
再加上光头教习在一旁撺掇。
杜班主这才下定决心,把他从门房位置拿下来。
但有一点不得不说,杜班主对自家亲戚还是不错的。他虽然厌恶癞子,但最终还是放了他一马。
以他对生命漠视态度,若换成其他人,只要从那个位置下来,怕是已经人间蒸发了。
不可能留他到现在。
毕竟是亲戚,毕竟
叫他一声叔嘛。还是要给一次机会的。
……
咱们再说回癞子。
虽说他表面上是认命了,但那都是迫于杜班主的压力。若说他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不舒服,那是不可能的。
但无奈事已至此,只得做好照顾牲口这份工作。
毕竟他在杜班主面前下了保证的。若这都做不好,即使杜班主不灭他口,把他踢回乡下,他也受不了啊。
见识过了外面的花花世界,所思所想已经跟以前截然不同,便更不想回到当初那个穷乡僻壤了。
所以他只能咬牙坚持着,但心中的负面情绪,却越积越多。
今天终于受不了了,就想出去透口气,舒缓舒缓。
谁知道刚走到大门口,就被人拦住了。
“哟,癞子,你这是去哪儿啊?”
癞子看了一眼拦住他的人,不悦道:“老子去哪儿,需要跟你交待?滚一边去!”
“你去哪儿,是不用跟我交待。但你得跟班主、教习交待。咱们百戏团的规矩,没有得到允许,不准出门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