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观死了。
消息传到何府,何执中正听着童儿念经。听到的那一刻,眼前顿时一黑,小腿一软栽倒在地,被侍从扶住才站稳。
脸色瞬间变得灰白,何执中哆嗦了好一会,额头浮现出豆大的汗珠。
左右都担忧地望着他,一脸惊诧和哀色。
何执中愣了好一会,脸色惨白惨白。
他问:
“呈君、呈君在哪?”
下人低头,想要避开老相公这样的惊怒,低声回答:“已经停在兰院里。”
兰园,就是他长子的院子。
何观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兰花,自己改了院前的牌匾,又养了上百株兰草,有价值千金的名品,也有像野草一样肆意生长,开得烂漫的野兰。
到了春日,这些兰花就星星点点一齐开放,风吹过时一阵淡淡香气,绿意在光下粼粼流淌。院子里清雅非常,葳蕤茂盛,望之如绣。
何执中愣愣的出了书房,雪天砖面湿滑,险些跌了一跤。
仆从连忙扶住他。
此时的何执中,再也没有宰执的威风,哪怕穿着富贵,也没有半点高官的威严。
他愣着神,被仆从搀扶着才能移动,雪落在苍老斑白的头发上,眼皮耷拉着撑不起来,一双苍老淡黄的眼睛全是血丝。
简直像是一条惶惶痛苦的老狗。
来到兰园,何观的妻子和孩子正哭,见到公爹和爷爷来了行了一礼。
何执中却没有瞧见孙儿和儿媳行礼,眼里见了那棺木,像是被雷霹中一般,手颤颤巍巍拨开白绸。
一张微微泛青的脸。
一双固执不肯闭上,死死瞪视的眼睛。
先前种种侥幸一瞬间全都落空。何执中老腿一软,扑在那尸首上,上面他的长子换上了最喜欢的一件月白色衣裳,微微青蓝的颜色,绣着兰花的纹绣。
何执中眼睫在发抖,嘴唇在发抖,手也在发抖。
他颤颤巍巍,哆哆嗦嗦地伸出手,想要摸一摸那冰冷已经发青的脸,摸一摸那瞪视不肯闭上的眼睛。
他哀叫一声。
“呈君啊!”
何观,何呈君,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。
是何家学问最深的人,是对经史研究最切的人,是何家上下性子最好的人,待下人一向温仁,对同僚和睦友善,对晚辈后生多提携。这样的人,纵然次子再有心,他也是要把家留给呈君掌的。
呈君怎么突然死了?怎么突然死在了他前头?
“呈君!”
何执中看着长子那双眼睛,下人没敢擅动大郎君的躯体,那双眼睛还死死睁着。
呆愣地在雪地里站了一会,一直到仆从上前,小心翼翼想为老相公披上衣裳,免得在这样的雪天受了寒气,生了病。
肩膀一重,何执中才缓过神来。
“呈君是如何死的?”他声音沙哑的不行。
下人已经仔细查过,此时躬身,禀报的格外小心,字斟句酌,生怕哪个字眼触动了相公。
“小人已经查过,今晚戌时,城外的那些流民突然暴动,暴起冲向城门,为首二十八人被县令拿下,关进牢里……大郎君是遭了那些暴民的灾,被一起用棍棒打死。”
辊棒打死……
听到这话,何执中眼泪顺着沟壑分明的老脸一股淌下来。
落在那月白色的衣裳上,染湿了上面的刺绣。
老相公的眼泪,没有人瞧见,仆从都在身后,连他长子也没有瞧见。
他心里后悔得很,浓烈的悔意像鞭子一样抽着他的心,像刀一样一刀刀捅着他的心。他知道城外是有一股流民,两个月来只看着张商英奔走,只看着朱家征人,只看着蔡攸带着京党和童贯斗来斗去。
他不闻不问,自以为稳坐相位。
自以为不聋不哑当不得官。
没想到如今——
他的长子,就死在了这些流民的手里!
耳边传来一阵一阵哭声,有许多男子的声音,这是那些下人的,何观院里的下人向来是最优待的,曾经有人家中老母生病,大郎君还帮人请了大夫,又额外拨了银钱让他收下。
有女子的啜泣声,这是儿媳和她的那些婢女。相处十几年,情谊相投,如何不泣。
有孩童憋着不住吸气的声音,还有响亮的小儿嚎哭声。这是长孙和下面的弟弟,一个已经蒙学读书,知晓世事。一个懵懵不懂,只知道爹再也不能抱着他骑大马。
何执中眼皮颤了颤,视线死死盯着安静的长子,盯着那不肯闭上的眼睛,苍老的手死死攥着棺木的边缘。
他身子晃了晃。
旁边下人连忙扶住他,为老相公系住裘衣的领子,劝说着:“相公,切不能哀伤过度,再染了风寒。郎君若有知,会怪罪小的们!”
竭力压抑住心绪。
他问:“棍棒打死……都是哪些暴民?”
那下人躬身,面露哀色,大郎君往前也帮过他免于府中私刑,不然他纵然不被打死,也会残废。
下人低声说:“全都关在县衙的牢里,有聂罗,石恩柱,刘承辛,王二哑……”
……
……
童贯,蔡攸,朱蒙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