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照眠回到公主府的时候,日头已经被山尖挡住了小半个。
红灿灿的落日映得到处都是一片橘红色,安宁又静谧。
几个丫鬟迎上来,扶着祁照眠下了马车。
祁照眠踩在地上,随口问道:“驸马呢?”
丫鬟福身行礼,“驸马今日进了宫,才回来不久,说是要在房中作画。”
作画?她还会作画?
祁照眠心有狐疑,点点头,莲步轻移,准备看看那人画些什么。
然而,她刚走到内宅,就看到那个“房中作画”的人。
林山倦正在翘起的屋檐上躺着,双臂枕在脑后,一条腿支起来,另一条腿垂在一边微微晃动。
一丝风吹着她的发丝晃动,在她脸上映着浅浅的影子。
祁照眠光是看着,都能感受到那人有多惬意。
身边的丫鬟面上微热,打算叫林山倦下来。
祁照眠挥了挥手,“你们都退下吧,莫要惊动了驸马。”
几个丫鬟面面相觑,福身退下了。
刚进府的时候难道不是眼前这长公主说,“本宫最忌讳行不端坐不正之人”的?
现在爬房檐都不算在“行不端坐不正”的行列里了?
丫鬟都走了,祁照眠依旧没出声,只是背着手看着林山倦,脑子里想起她下午说的话。
“凡是她的心愿我都会帮她完成。”
“那你可得打听好了,她一有什么心愿你就立刻告诉我。”
她没想到这话会从林山倦口中说出,一直以来,她都怀疑林山倦是听命于谁,是敌手。
可自接触以来的种种迹象表明——她似乎在意自己的愿望,甚过在意自己故意留给她的刺杀机会。
这也是她从未和林山倦保持距离的原因,暗中有月留保护,她几次制造独处,就是为了让林山倦有松手的机会。
但林山倦似乎并不想杀她,反而一直对她的心愿十分在意。
她以平民的身份接近自己,只为完成自己心愿的话,想必她能从中得到更丰厚的回报。
到底是什么呢?
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“她的愿望我都会帮她完成”这种话,可后来她向他许愿,犹如许愿空谷,没有回响。
年龄越长,她越身不由己,自那之后没人问过她想要什么,只觉得她贵为长公主,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该是唾手可得。
可是有两样,是她挣扎多年也不曾得到的。
那就是清明的朝廷,和待她的真心。
前者她视为毕生宿命,不得不争。可后者,早就在这漫长岁月中被逐渐消耗了。
为了帮祁意礼掌握大权,她先后嫁了四个权臣之子,也不是没想过在这些人中安定下来。
可那些人在新婚之夜的所作所为,甚至连表情都如出一辙,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
色-欲、贪婪。
这些人,蛆虫一般,怎么配得上她的冰清玉洁?
久而久之,什么情爱归属都成了笑话。
然而今天她却再一次听到那么令人动容的话,从那个随性洒脱的人嘴里说出来,带着一丝狂狷,又带着许多认真。
若放在三年前,她都会深信不疑,会感动至深。
可如今,这样的承诺,到底来的太晚了,她的心里早已没了一丝期许,因此也掀不起任何波澜。
日头渐沉,橘黄色的光却没散了颜色。
林山倦躺够了,一只小虫落在她脸上,她揉揉眼睛一个发力坐起身,转过头来便猝不及防地和那双极美的眸子对视。
那双眸子里带着夕阳的余晖,缱绻的笑意,还有些丝丝缕缕的其它情绪。
林山倦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句穿越前随处可见的话——
她的眼里藏着这世间最好的东西,仿若星河,胜却星河,只叫我沉迷。
祁照眠一人站在院落之中仰着头看她,浅粉的衣裙成了橘红色,脸上的余晖淡化了她的冷硬和虚伪,显得分外温柔。
林山倦失语,两人对视良久,祁照眠才问:“驸马还没看够么?”
一声提醒,林山倦如梦初醒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顺着边缘溜了下来,几步走到祁照眠面前。
“回来了?”
祁照眠含笑点头,抬步朝正厅去,边走边问:“听丫鬟说你在作画,画了什么?”
林山倦脸一红,想起自己给小厮画得肖像,干笑一声:“这、这还是别问了吧,我画那东西简直就是一滩烂墨。”
并且画到一半还碰上来送参汤的陈嬷嬷,那张说得唾沫乱飞的嘴让她直接生无可恋。
听她如此埋汰自己的作品,祁照眠忍不住扬唇:“若驸马偏好丹青,可叫人来教。”
这就是上位者的统治感吗?
林山倦心里舒坦了,想着人家明明都在屏风后头听见了,既然没问,自己先“招供”还显得磊落些。
“皇上中午的时候叫我过去一趟。”
她主动提起,祁照眠有几分满意——对自己还是没有隐瞒的。
“叫你去做什么?”
装得还挺像,林山倦腹诽,面上摆着一副正经的样子,把祁意礼托付给她的官职复述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