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摔死在这里,她更愿意去赌摔断两条腿。
至少,死于失血过多、重伤不治之前,他们还有力气爬进深山里躲着,死在无人知晓的洞中,保住他们这一路巡察过来,必须递交朝廷的成果,而不是带着身上的东西一并葬身深谷。
“别犹豫了,快啊——!”
然而冯御史显然还在犹豫。
不跳还有一线生机,跳下去以他的年纪来说,才是真的必死无疑。
上方的悬崖处忽然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。
冯御史以为是追缴的敌人已到近前,几乎是后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
风卷帘动,漆黑的影子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立在了车头。他一拽缰绳,马蹄上扬,被他扯起数尺之高,车内的人几乎是一个顺着倾翻方向摔了个滚,而他矗立车头,岿然不动,仿佛融入夜色背景中的鬼魅。
马车重回控制,飞速在山道上奔驰。
冯御史忍着胃中即将翻腾上涌的酸水,哑声问道:“来者何人?”
少年淡漠的声音自夜色中随风飘来:“苍州府兵曹叶秉忠营下,叶铮。”
第六十三章 生死之际
冯御史一听是苍州府来的兵士,似乎松了一口气:“速速带我们去苍州府衙!这些人是吴兴留下的残兵!”
前朝大兴,为吴氏皇族,故在本朝以吴兴相称。
可少年却没有回答他,反而一路沿着陡峭的山崖往上走,眼看着窗外的平原越来越低矮遥远,冯御史有些变了脸色。西北地势多高山险峰,车辆不比快马,稍有不慎就会坠落峡谷,死无葬身之地。
苍州刺史就是个疯子,也不会把刺史府邸修在这种峭壁之上。
冯御史似乎察觉到去路不对,试探问道:“这是去哪儿?”
少年驾车赶路,一声不吭。
冯御史的脸色更差了,他意识到他们慌乱之中根本就没有验看过少年身上的凭证印鉴。
谁能证明他来自苍州府?亦或只是又一个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圈套?
他朝着一旁的宁云裳使了个眼色,方才还对跳车犹豫不决的冯御史此刻却已然打定了冒险的主意。
宁云裳微点了点头。
谁知少年却在此时又是一拉缰绳,飞驰而来的铁箭几乎是贴着少年的面颊擦了过去。夜色中,他们看不清少年的面容,却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。可少年手上动作不变,仍是飞快地驾车继续往悬崖上猛冲。
宁云裳心内忽然涌起了一股笃定,她觉得,无论这个少年身份是否存疑,他的确是来救他们的。
“你想把人引到悬崖边再弃车,造成我们随车坠落的假象?”她试探着问道。
少年没有回答她,但这沉默的背影却坚定了她的答案。
“他们追得太紧了,我们没时间躲起来,要怎么做?”
少年的回答言简意赅:“跳下去。”
“跳下去?!”冯御史瞪大了眼睛,觉得他在开玩笑,“这高度跳下去不就直接摔了个粉身碎骨吗?!”
少年没搭理他。
“是有东西在下面接着我们吗?”宁云裳问。
少年再度躲开一根飞来的箭矢,深深地拧起了眉头。
马蹄声带来的震颤感已经越来越明显了,但人数却比方才少了许多。山道不好走,敌人为了加快脚程,已经舍下了大部队。
宁云裳见他不答话,已经开始脱自己的外衣。如果是这么危险的行径的话,大袖管会很碍事。
沈御史见她脱衣服,就知道她已经决定相信眼前这个少年了。他颇为烦躁地啧了一声,既不想冒这个险,但眼前确也无路可走。
他将脱下来的衣服抱在怀中,提醒道:“衣服扔车里推下去。”
宁云裳点头。
一声马嘶长鸣,少年回转过身来,一道箭伤纵切眉峰而下,只堪堪避过了寒星般的眼睛:“就现在,跳!”
说完,他飞身跃上了马车顶,寒光出鞘。
月光洒在刀刃上,浮动出一层淬火后的银色的光晕。
宁云裳认出来,他手上提着的不是兵士惯佩的横刀,而是战场上所用的障身刀。这种需要与敌人正面相接的短身刃,京城内是见不到的,她只小时候陪母亲回外祖父那儿省亲时见过。这个少年……居然是出自西北行伍吗?
马蹄声愈来愈近,少年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他们一眼。
宁云裳不再犹豫,飞奔至悬崖边,纵身一跃——
裹挟着草木潮气的浓雾扑脸而来,耳畔的虫鸣声在那一刻尖锐刺耳到了极致——
“嘭!”
她被一株峭壁旁破石而生的巨松接住,茂盛的枝叶下,铺着人为织造的捕兽网。是这个捕兽网在枝叶缓冲之后兜住了她。
她转头侧望,破土的松木在峭壁旁撑出了一道半身宽的狭窄缝隙。
为了不被稍后下来的冯御史砸到,她默默地挤进了那道缝隙中。
片刻后,一道惨叫声伴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跌落在她面前。
冯御史的老胳膊老腿即便有东西兜着,也瘫在那处足足有半晌晕得回不过神。
再之后,悬崖上响起了短兵交接的碰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