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大人,真傲慢啊。
昨日陶谦前脚刚出府门,后脚沈明昭的官轿便入了府。
那时她正坐在屋内,忽然门开了,有人匆匆赶了进来。入夏的天额角上带着汗,也不知道是不是跑了几步。
她一时间觉得,沈明昭对自己这个挂件的喜欢,或许比她预想的要稍微多一些。
那她喜欢沈明昭什么呢?
她好像问过他,却没怎么问过自己这个问题。
沈明昭生了一张她喜欢的面孔,还有着令她动心的聪明和有趣。沈侍郎那张嘴,大概能让每个乐于在与男子周旋中得到乐趣的女子着迷。每日都能过得很新鲜,只要他同样觉得你有趣。
但除开这些她并不懂沈明昭,正如他并不真正懂她。
沈明昭在意朝堂之事远甚一切,他嘴上再怎么鄙夷那些骄奢浪费的世家子,可他骨子里就是他们的一员。
他高尚,她庸俗。
他心中满是家国大义,而她最看重自己。
这次的事情只是一个开端,她能料想到类似的事情会在日后无数次重演。
她不在意是否犯禁,但他总在给她画着规矩。这些规矩会绊住她的手脚,她的次次犯禁会不断踩踏他的底线。
或许上辈子那个一心仰望秦朗的宁不羡会更适合他,可或许他会对那样无趣的女子不屑一顾。
沈明昭那时若不在马车上向她剖白,不亲手撕了那纸协议,或许他们还能在利益的绑缚下,相互容忍久一些。相比较亲密之人,人们总是对无甚关系的陌生人更加理智包容。
她提醒过他无数次,她是什么样的人。
所以沈明昭,你为什么要去撩拨一个和你截然相反的人?还是你的自大让你觉得,我一定会为了你而低头?
明明做不到的承诺,当初又为什么要轻易说出口?
无论她是否承认,她和沈明昭之间,已经到头了。
她比上辈子更加自私利己,倾慕之情再也无法将她绊住,她只为自己打算。
为此,她可以放下秦朗,放弃崔宜,那么也一样可以舍下沈明昭。
一切似乎恢复如常。
她将自己遮掩得很好。
得知西市的铺子被封后,沈夫人对着自己的大儿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大声嚷嚷着要灵玥拿藤条来。二十七岁的沈侍郎,估计早忘了竹条是什么滋味,竹条抽在背上的时候,连沈银星都看愣了。
沈夫人下手不轻,沈明昭的背上被抽出了一道道的肿痕。
夜间他光裸着背,趴在宁不羡的腿上,由着她轻手轻脚地给自己上药。
她小心翼翼地对待着这具如竹节般修长的身体,指尖在上面缠绵着,流连不返,确实还是有些……舍不得这具身体的。
沈明昭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,紧绷的身子渐渐放软,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。
那晚,他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,抱了一整夜,清早醒来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笑:“你今日还出去吗?”
宁不羡点点头:“嗯……会出去久一些。”
这几日常去东市找齐蕴罗,或许是陶谦走了,西市的铺子又失了,她得和齐蕴罗商量着再度重新找出路。
他有时甚至会在心中隐隐佩服她。
不到一年,几度受挫,几度从头开始,她好像总能从一片狼藉中收拾好自己,再重新站起来。
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在那之前与她商量。宁不羡或许不懂朝堂之事,但她至少应该被告知真相,自己选择。当时的情况或许很复杂,但只要同她解释,她应当能理解,也能应对好,她不比宁员外郎蠢。
不过好在,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他在她眼皮上亲了亲:“早些回来好不好?”
宁不羡似乎被他亲昵的语气逗笑了:“这么软的调子,沈大人,你魂被人调包了?”
他无语地在她面颊上捏了一下,威胁道:“宁不羡,我是你夫君。”
宁不羡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,像是在用脑海记录着什么,随即她笑了:“知道了。”
他沐浴完毕穿戴好官服,自屋内踏出一步,鬼使神差般的,他回头望了一眼。
晨曦光芒洒落在被手指掀起的白纱帐子上,她嘴角带笑地注视着他,不曾转移开目光。
沈明昭的心内涌过一丝暖流。
今日夜归时,他将把准备了多日的,那份迟来的惊喜赠予她。
门扉合上后,宁不羡自榻上慢慢起身,披上外衣,点燃了桌上的膏烛。
她提笔落字,写完了一封信,面色平静地折好放进信封中,留在了屋内书房显眼的位置。
她想,大概今晚她马车走到官道上之时,沈明昭就能看到这封留书。
她到底是个狠心恶毒的女人,当日没跟着陶谦上车,留晚几日,不是因为对谁还有不舍,而是因为她的事情还没做完。
她清点了东、西二市账内剩余的全部银两,加上沈明昭每月给的存下来的月俸,她此刻手中一共有近三百两的白银,等到了物价较京城更为低廉的江南,光手头的积蓄,就够她喘息好一阵子来寻找出路了。
齐蕴罗知道宁不羡这一走,东市的铺子也就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