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，困境中的人性

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，太阳忽明忽暗。有风的日子，云总在风中左右飘摆。我手持锄头在门口菜地里除草。这时，杨书记的大舅妈走了过来，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，里面装着两斤宽挂面、一条黄山牌香烟、一条怀宁贡糕，还有满满一筐麦黄色的鸡蛋。她像手中提着的那只红冠子大公鸡，左顾右盼、四处张望，脸上洋溢着笑容，神采奕奕的。她脚上那双黄色的解放鞋跺在地上，发出“叭叭”清脆的响声，生怕别人看不见她似的。那时黄色的解放鞋算是家庭好的标志。

“难难，回来啦，大侄子！你帮你妈锄草呀，勤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。”她笑得如蜜般甜，手上的公鸡蹬着金黄的鸡爪“咯噔”地叫着。

“嗯，大娘，您这是到杨书记家吧？拿这么多鸡蛋呀。”我看着杨书记大舅妈那火红的笑脸问道。

母亲在大门口瞥了她一眼，便背过身子，装作没听见，不想搭理她。

她转过身，看着母亲殷勤地大声说道。“大娘，难难回来了，这下好了。”她总是把我的名字“楠楠”叫成“难难”。

母亲轻声说道：“拿这么多好东西，到大妹夫杨书记家去吧？”

“我那大姑爷在公社里操心着呢，天天要用脑子，没什么好东西给他补补脑子，这不，拿点鸡蛋。”她故意把“我那大姑爷”几个字说得特别响，生怕别人听不见。

“哦，这么多鸡蛋要吃多少时间啦？”母亲问道。

“我家那大姑爷，我家那大妹夫，我家那大妹妹，我那大姑姑，他家不缺吃的哟……”她边说边迈着方步走向杨书记的家。

母亲来到我身边，我问：“您好像对杨书记舅妈有什么看法？”，“那有什么看法。今天是 9 月 19号，这天是我家最落难的日子，回想起那天刺痛人心最深的几件事。我又怕她不理我，这人啊不好说，真会善变。”母亲拧着眉头说道。

前年你刚走那时候，在月山开批斗大会那天，清早人们刚起床，你那堂叔敲着锣喊：“今天不分男女老少一律要到月山去开会，批倒批臭反革命分子。我心想着不是说现在不搞这个了吗？怎么又开始了？

你那堂叔在我面前敲了三下锣，“铛，铛铛”嘴里说道：“姓吴的，今天村委会让你一家人到月山去开会，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。”我的耳朵里当时“嗡”的一响，整个人惊呆过去。

“听见了没有？”“听见了没有？”他用敲锣的锤子在我眼前得意的晃了晃又说。好像我就是当年的他。

“啊，我那老头子在床上起不来，怎么去？”我无奈的说。

“老实点，拖起来，爬也得爬去。”他眼睛里放着兴奋的绿光。

“队长大哥，那样一弄，恐怕就死在路上了。”我皱着眉头

“死就死了，正好，妈的”他气汹汹地说着，“铛”昂着头又得意的敲了一下锣。

我也没回家跟你伯伯说这些。心想大不了把我整死，要弄病人去，你去弄吧。横竖都是死，早死晚死的。还不如死了也好，省得在世上难过受罪。我强忍着眼泪和你小娘一起去了。

开会时，我在林场的牛棚见到你，差点撑不住了，幸好有小娘肩膀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。小娘带着红薯让我吃了，一路劝解一路说：“家中还有生病的大哥，这个家全靠你照顾呢，还有那么一大帮孩子呢，想开的……”下午到家已经是四点多钟了，我正在门口塘内洗你伯伯的尿布。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的塘埂上走路的声音。转身看见她手上拿着篮子：“大嫂子，你这是到杨书记家去吧？”我有气无力的喊着，她装作没听见，快步走到塘埂底下，望着我，那眼神那动作，好像她见到了一条毒蛇，生怕蛇的毒液会沾到她。像几年前贫农见到地主反革命那样的充满着仇视，阶级路线划得特别清楚，好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。我的心里涌出无言的苦水，我头也晕了，心想着现在她怎么都这样？原先不是这样的人，见到我远远的打招呼啊。我扶着塘边的杨树平静了一会儿，才缓缓回过神来，回家把你伯伯的尿裤子晒了。天刚擦黑的时候，人也特别累，准备洗洗上床睡觉了，这时听见窗外老三叫喊：“老大！辰婷在你家吧！”

“哪个辰婷呀？我咋不知道，是你小姨家的女儿呀？”

“你家老二那混蛋和人家打架那家的小女儿，婷婷！”

哦，他们家小女儿，怎会在我家呢？

老三满脸疑惑，狡诈的黄眼珠随着电筒光在房间四处寻找。他眼睛瞪大，嘴里嘟囔着：“没有！怪事，藏哪儿了吧。接着‘辰婷——！辰婷——！出来！’大声叫嚷着。”临出房门时，他像深林中饿极的老虎，眼睛射出两道阴森绿光问道：“你们家大儿子呢？”我懒得理他，这个农夫怀中的蛇。他疯了似的跑到老大房间找了找，老大那天去了丈母娘家。他拿着手电筒在老大床底下照照，对着墙壁仔细搜寻有没有血迹，又在大衣柜里翻了翻，好像我们偷了他珍贵宝贝藏在那儿似的。六弟瞪大眼睛问：“三叔，找什么呀。”三叔“嘿嘿”地弯着中指刮了一下六弟的鼻梁：“小调皮鬼”就跑到下面老屋那几个人一块去了。

正在心烦意乱时，